白鹇宁了

择偶标准:虎杖悠仁

【饼渣谷雨十六时—巳时】【饼渣|敖吒】山鬼(完结)

*重新补了文,《山鬼》终于完结啦!完结撒花花!

*华盖星君饼X山鬼吒 我流神魔世界架构,禁不起考据。

*虽然冥府那会有点血腥,深渊那哪吒有点疯……但是我保证最后会甜的(一脸正经)。

前文请看合集  @霜序大宝贝和@咸鱼小朋友

《山鬼》(四)(完结)

07.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

冥府幽杳下,黄泉归路深。

自三界划分以后,天地有序,万物生灵各安其位。又通过轮回台生死流转,自得因果,循环往复,生生不息。

哪吒为上古神,生于三界划分之前,所以是真正意义上的“跳脱三界外”。天道默许了他和其他远古神的存在,不仅是因为哪吒这帮人在远古时期只是些不成气候的小神,真正的大神早就在当初的大战中陨落,还因为他们存活至今,也受到天道诸多限制,虽然身处三界外,却不可扰乱三界秩序。

比如哪吒是鸣诸山的山神,山间的一切都由他掌控。但他也被困在了这座山里,不可轻易出山入世。

 

但是冥界偏偏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。

守卫在鬼门关的阴差远远地看见一抹灼红隐隐绰绰,在一片杳杳冥冥中分外显眼。他们彼此交换了一个惊讶略带迷惑的眼神,其中一个阴差思索了一会,对同伴说:“看起来像是个惹不起的主儿,你待会就让他进来,不要横加阻拦,我去禀告一下通判大人。”

另一个阴差面无表情地点点头,于是先前那个说话的阴差急匆匆地离开了。

 

哪吒走到鬼门关关口,只见一个阴差矗立在关门的左侧。他的脸灰白,双眼无神一片死气,两手背在身后,沉默僵硬,宛若一尊雕塑。

哪吒试探性地向前走了几步,见那阴差没有阻拦索要路引的意思,于是就放心了。瞥了那阴差一眼,快步走进了鬼门关。

就在哪吒的身影消失在黑魆魆的关口的时候,那阴差的身子几不可察地晃了晃。此时若是他的同伴回来,绕到他跟前瞅一眼,肯定会惊叫出声。

那阴差原本平整的脸上已经出现了好几道蜿蜒的龟裂纹,薄薄的灰白面皮就跟墙面上岁月已久的白漆一般,簌簌地剥落下来,露出骇人的伤口,像是被什么狠狠灼烧过留下的痕迹。

三界之外的神轻易不可入三界,是有道理的。

 

但是哪吒对此一无所知。他神色沉静地走过黄泉路,跨过忘川河,踏上奈何桥的时候,宽阔的桥面上开始起雾,乳白色的浓雾中什么都看不真切。但哪吒确定原本应该在桥头卖汤的孟婆和在桥上排队等候的众鬼,都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雾吞噬了一般,全不见踪影。

哪吒不禁皱眉,脸色转为阴沉。他冲出这重重雾锁,走过奈何桥,直接走到了阎罗殿。

殿宇巍峨岑寂,门户大开。哪吒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的时候,殿内四角的长明灯的烛火剧烈地晃动着,一时间殿内光线摇曳,让人心生不安。

冥界实际上的主人——阎罗,身置高位,冷冷俯视着这位擅自破坏规矩闯入冥界的神。

“吒君走了很远的路,”阎罗若有所思,道:“不知道到我冥府这来有什么事?”

“我要在你这冥府待一段时间,为一个人聚魂。”哪吒毫无保留地说明来意。

阎罗的眼里闪过一丝兴味,但他还是努力板着脸,冷冰冰道:“吒君该知道,三界有三界的规矩,您身份特殊,根本不可能在三界的任意地方久待,包括我冥府。”

“恕我无法答应你的要求。”

“我知道,”哪吒走上前,精致的面容在殿内昏暗的光线下竟显现出几分阴森。

他一步一步走到阎罗所在的高台上,站定,同坐在长案后的阎罗对视。这下轮到他俯视着阎罗了。

“所以这次,我不是请求,也不是要求。我是来,做个交易的。”

哪吒将腰间的金鞘短刀解下来,双手举起,平放在眼下。

“你……”

阎罗的眼前寒光一闪,只见哪吒已经将短刀一寸寸抽出,白刃带着丝丝的寒意。哪吒抬眼,一双烈焰红眸映着惨白的寒刃,是罂粟盛放危险,荼蘼开尽的决绝。这景象不知为何,竟让已经在冥府待了数千年的阎罗的心无端开始颤栗。

哪吒的动作很快,手腕一转,短刀就调转锋芒,直直地往自己脸上划去,“嗤”得一声,空中牵出了一线血珠。

血滴滴答答落下来,很快就在桌案上聚起了一小滩血。有血珠直接溅到阎罗的脸上,在他霜白的面上开出朵朵的红梅。

哪吒的面色冰冷,唇色尽失。但他仍像个没事的人一样,将短刀收进刀鞘,然后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血迹,顺便将手中血淋淋的两样东西丢在案上,发出沉重的闷响。

现在的哪吒,更像是一只鬼。

阎罗似乎被他吓住了,张了张嘴,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:“你……这是干什么?”

“上古时期,共工氏撞倒不周山,女娲炼五彩石补天。当年她的石头并未尽数用去,余下的一些散落在四海八荒。正好,有两块女娲血石落在了我鸣诸山——它们是我的眼睛。”

哪吒的眼睛空洞洞的,眼下的血迹半干,远远看去像是一片蜿蜒张扬的红纹。

“女娲石的珍贵——你是知道的。我拿它们同你交换,我要在冥府待上十天。十天过后,不管事情成或未成,我都会离开。你是冥界实际上的主人,冥界的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,在这十天内帮我隐瞒踪迹,不至于让天察觉——我想你是做得到的。”

“可是冥府里还有地藏和谛听,而且我的上司酆都大帝虽然已经很久不管事了,但是……”阎罗仍在挣扎着。

“可是屏后的那个人,会帮你处理好这些的,不是么?”

阎罗一下子愣住了。“你……”

哪吒没有再说话,转过身离开了。

 

过了良久,阎罗身后的屏风内款款转出来一人,一袭青衫,温润内敛,正是冥界的通判大人。

“通判……”阎罗没有回头看他,声音也闷闷的,道:“神真是太可怕了,竟然对自己这么狠……当着我的面就把眼睛剜下来,真是吓死鬼了。”

“我才不要他那血淋淋的玩意呢!”

通判没有说话,只是绕道桌案前,半跪下来好与案后坐着的阎罗高度齐平。他从袖中取出一方巾帕来,细细地帮阎罗擦拭着脸上的血迹。血迹很快就被抹干净,徒留阎罗眼角下的那一点朱红,通判没有去碰它。

不知是不是因为在阴森森的鬼气和昏暗幽寂中浸淫太久,冰块脸几乎成了冥界人士的标配。阴差的表情僵硬,阎罗在平时的办公中也习惯了板着一张脸,就连这看上去温文尔雅有君子之风的通判,面上也是一片清冷。

只是他伸手,点了点阎罗眼下的那一点“朱砂痣”的时候,眼里却像是冰河初泮一般泄出几分柔情。

他轻声安抚着自己的上峰,道:“不必太过忧心,先答应着吧。他说得也没错,我会帮您处理好一切的。女娲石虽然您不要,但也暂且收着,说不定以后会有用处。”

“还有,您眼下点朱砂的样子,真是十分好看哪。”

 

 

哪吒果真就在冥府待下来。

他没日没夜地待在忘川河畔,用灵珠聚魂。

忘川河水呈血色,里面泡着的都是无法轮回的孤魂野鬼。无法轮回,就无处可去,不得解脱。冥府里的大半悲声哭嚎,凄叫呻吟,都是自忘川河中传出的。

但是河畔的哪吒对这些声音置若罔闻,只是盯着湍急的河水,注意着沉浮在其中的点点蓝色碎光。

那是……他的魂魄啊。

哪吒取出怀中的灵珠,冰蓝的珠子触感温润,灵气萦绕,在一片混沌中发出莹润的光泽,它缓缓地从哪吒手中升起,飘到血河的上方,照亮了一方水色,无数张或扭曲或狰狞或疯狂的面孔在水中碰撞纠缠,尖叫着顺着河水奔过去。

在激荡的河水中沉浮着星子一般的蓝色碎片,在灵珠灵力的牵引下,这些细小的碎片一点点从河水中浮起,然后聚集在灵珠的周围,凝聚成一个隐约的人形。

哪吒就这么一天天地,坐在河畔,看着浅淡的人形逐渐变得实质丰满起来。他驱散过想来偷偷汲取灵力的恶鬼,也对偶尔来骚扰盘问的阴差横眉冷对,他小心又强势地守护着聚魂的仪式,一时一刻也不敢懈怠。

等到第十天的时候,血色的忘川河中不再出现蓝色的光点了,哪吒又等了一段时间,看着铁锈色的河水从他脚边翻涌着奔腾过去,千万鬼在其中嚎哭咒骂。这条河充满了怨恨与绝望,是禁锢,是惩罚,是匪夷所思,是无可奈何。它不会出现美好的带着希望的东西,星辰明月清风,通通不属于这里。

终于,哪吒如释重负地笑起来,笑着笑着,他的鼻子却突然一酸。

他成功了。

哪吒将灵珠召回,那人形的蓝色的魂魄似薄雾轻纱,也跟着灵珠飘过来,哪吒怔怔地看着“他”的模样。凝出的魂魄虽有人形,却没有五官,但哪吒还是朝着那张脸伸出手去,似乎是想轻抚“他”的眉眼,可他的手却直直地穿过那团蓝色的轻雾,什么也没有碰到。

哪吒像是突然就被惊醒了,触电一般飞快地收回了手,然后自嘲地笑了笑。

 

“哪吒——”有人悠悠地喊了他一声。

哪吒抬头看去,只见忘川之上的奈何桥上立着一人,白发琉璃眸,披鹤氅,持塵尾,不是他的师兄玲珑子又是谁?

哪吒冲他笑了笑,招手让他过来。等到玲珑子从桥头下来,走到近前,哪吒就迫不及待地对他道:“师兄,我聚魂成功了,没想到这么顺利!”

语气里的欣喜掩饰不住,哪吒还将那凝成的魂魄引过来给玲珑子看。未曾想,玲珑子看了那轻飘飘的魂魄半晌,脸色却渐渐变得不好,眉头也缓缓蹙紧。

玲珑子斟酌了好一会,才犹犹豫豫地开口道:“哪吒……”

“嗯?”

“这魂魄……似乎有些不全。”

哪吒愣住了,随后急道:“不可能!他死后的魂魄全部都碎在了这忘川河里,聚魂的仪式其实只要七天就完成了,我还多等了三天,就怕遗漏掉一两片碎魂……怎么可能?”

玲珑子的面色凝重:“他缺的可不是一两片碎魂,人有三魂七魄,仙实际上与人同源,也有三魂七魄。这凝出的魂魄,太轻了又太虚弱,我看了看,觉得他至少失了一魂一魄。”

“一魂一魄……”哪吒的脸色惨白,嘴里不住地重复着这四个字。玲珑子觉得不对,定睛一看,哪吒空洞无神的眼睛里竟然慢慢渗出了猩红的血泪。

“哪吒……”玲珑子忍不住心颤。

接下来还有他更意想不到的。只见哪吒突然转身,朝忘川河扑去,他跪在河边,双手直直地伸进血色的河水里不停地摸索着。

“怎么会……怎么会没有呢?到底为什么——到底为什么啊!”哪吒崩溃地冲着河面吼道。

忘川里被囚禁的恶鬼饿鬼似乎是闻到了什么诱人的气味,争先恐后地穿过迅疾的水流,狠狠地咬上哪吒藕白的双臂,撕扯下血肉来,霎时间,血流如注,伤口深可见骨。

“尔敢?!”玲珑子简直要气疯了,塵尾一扫,灵力激荡,震得忘川河水翻腾不止,水中的恶鬼发出凄厉的惨叫,如针一般扎在耳膜上。

他把哪吒从岸边拖回来,恨不得狠狠掴他几掌问他是不是还清醒,可手都举起来了,过了半天还是落不下去。“唉——”玲珑子到底还是下不去手,只好扶额,道:“你已经失了双眼,难不成,还要把一双手也赔进去?我知道你心里装着事,受不得刺激。可事情越是不顺,就越要冷静,以求解决之法不是?”

“你与阎罗的十日之期快到了吧?按照原计划,我们得赶紧把凝成的魂魄投入轮回。那一魂一魄找不回,我们就先放放,回头再找也是可以的。”

“可是,魂魄残缺不全,又怎么经受得住轮回镜的力量?只怕还没找着新的肉身,他的魂魄就在轮回镜里碎了!”

玲珑子无奈地笑了笑,道:“你这是关心则乱,解决之法不就在眼前么?”他指了指哪吒的怀中的灵珠,道:“灵珠本就是他的法器,且灵力充裕,可滋魂养魄,必要时还可以护住他的神魂。将灵珠同他的残魂一起投入轮回,不正好?”

哪吒这下才终于冷静下来,他忍不住看向一直漂浮在身边的那团人形雾气,这神魂才刚刚凝起,且残缺不全,缥缈得好像一阵风来就能吹散,可“他”给人的感觉确实内敛的,蓝色的雾气稳稳当当凝在那,丝毫不外溢。

那人的生前也是这般,不浮不躁,冷静自持。

哪吒扭过头,闭了眼。

“我们——去轮回台吧。”


08.思公子兮徒离忧

哪吒和敖丙的孽缘,就像是他说的,不值一提。他们之间的关系,起于一句漫不经心的“天仙妹妹”的调笑,终止于一场缠绕着阴谋的蛛网散落着血色的玫瑰花瓣的死亡。

在离开鸣诸山之前,敖丙不可避免地和哪吒大吵了一架,那段时间,鸣诸山的气氛总是很压抑,天边的乌云翻滚,不时地响过几声惊雷。山中的一切生灵都沉默了,飞禽走兽瑟瑟地躲在自己的巢穴里,不敢出去。

哪吒不明白敖丙为什么执意要离开,那个时候,他们已经一起在鸣诸山生活了很久了,久到哪吒以为今后漫长的一生都可以和敖丙相伴相守。

没想到——

“你真得要走?”屋子里已经是一片狼藉,哪吒坐在地上,已经能很心平气和地问出这句话了。

因为敖丙要离开的事,哪吒和敖丙已经打了三天的架了。他们一起搭建的小屋被无辜地波及,大大小小的物什全都被掀翻或者掉落在地上。

敖丙站在那,背着光,面容晦暗不明,他的脚边还碎着几块白瓷片,躺着一枝沾水的梅。

“嗯。”

哪吒一下子就被气笑了,怒火止不住地生出来,但他已经很疲惫了,实在没有精力像过去几天那样,歇斯底里地对敖丙大吼,唤出火尖枪混天绫出来同敖丙结结实实打上一架。在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得差不多之后,他发现自己是前所未有的清醒和——疯狂。

哪吒仰起头,看着敖丙如冰雪铸就的面容,平静道:“你就没有想过,你离开之后,我会怎么样吗?”

敖丙的眼神闪了闪,有些不自然地避开哪吒的视线。他沉默了良久,最后还是苦涩地开口道:“哪吒,我生下来就被当做是整个龙族的希望。父亲和师父从小就教导我,以后我不仅要将族人从东海那个炼狱里救出,还要让龙族重新荣耀,让族人能重回天界,还要打破天地对于龙族的偏见……我要做的事情真得有很多很多,我经历了千辛万苦才走到现在这一步,我不能前功尽弃。”

“天魔大战在即,我已经接到天界的传召了。这也是我的一个机会,如果能趁此立功扬名,我就能为我的族人做更多的事情。到时候,我也能……”

“不必说了。”哪吒背过身子不再看他,声音像是浸了冰水般寒凉:“滚吧。”

身后一下子陷入了寂静,过了好半晌,才响起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的声音,脚步声轻柔,一步一步,渐渐渺远。

敖丙从那株梅花下走过的时候,他驻足,抬头看了一会。红梅在枝头蜷缩着,颤颤巍巍,将落未落。枝上还缠绕着细长的红带,那是敖丙一根根亲手系上去的。从他和哪吒定情的那一天起,每过一天,敖丙就往树上系一根红带。

到如今,已经是满树红带飘了。

敖丙一时有些恍惚。

身后的屋子自他踏出之后就悄无声息的,没有一点动静。敖丙不敢回头,他觉得现在他也没资格回头了。

除了往前走,一路走到尽头,他别无选择。

 

敖丙最后还是离开了鸣诸山。他走出山的那一刻,院中的红梅一瞬间枯萎、凋谢,树上的红带也一根一根,无声地断裂,慢悠悠地飘落在地上。

 

屋里的哪吒突然弓起身子,将脸埋在双掌间,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,指缝间或漏出几滴滚烫的泪水。

哪吒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对哪样东西如此偏执——他可能是疯了。

“好——好啊敖丙。你当我是谁呢……我想要的东西,从来没有得不到!哈哈哈好啊——好啊……”

 

 

 

敖丙离去的第三个月,哪吒突然收到了玲珑子的信笺。展开信,细细读了一遍。哪吒顿了顿,又从头读了一遍。

“……魔族战败,尽数退于深渊后,但深渊内突然出现了上古异兽夔,状如牛,苍身而无角,一足,出入水则必风雨……天界众仙商议,推举华盖星君去探其虚实,星君已经应了……但是此事实在是有些蹊跷,夔异常凶险,自黄帝后无人能杀之,怎么能让华盖星君只身一人涉险?至少要派出一队精锐天兵加以护送……且在天帝面前举荐华盖星君之人,平日里对星君出身多加诋毁,与星君本人也多有龃龉。推荐之举实属反常,恐用心不良……汝可速来深渊,对星君加以规劝警示。”

哪吒心烦意乱地将信纸丢到一旁。他想起前几日,他实在忍不住,用蓍草卜筮了那人在此战中的吉凶,天道只模糊地给了他一个“大凶”的结果,之后不管他再怎么推演,都得不出其他的东西了。

从那一日起,哪吒就开始心神不宁,思虑了好几天,他才决定给玲珑子写信,询问一下天魔之战的情况。玲珑子与他出身同一师门,也是上古遗留下来的神,但是他却早早地被天界挖了去,授了仙职和封号。玲珑子在天界交游甚广,知晓消息的渠道绝对比深山老林里的哪吒多且隐秘。

玲珑子的回信一来,哪吒只觉得坐如针毡,心乱如麻,一时也没了主意。

 

天地划分三界,天、人、冥。三界的统率——九重天上的众仙人,是万分不愿意把那群“乌合之众”的盘踞之地称为魔界的。天界众仙更喜欢把那群人称为“放逐者”或者“遗弃子”,意为天道的弃子,把那群人待的地方称为“遗忘之所”。

“魔界”其实更像是放逐者们对于自己“家园”的戏称,被天道遗弃,被三界所不容,可不就疯魔了么?

当初哪吒听敖丙讲述这些的时候,还觉得自己挺适合魔界的。他虽然身为上古神,不也被天选择性地遗忘么?也许自己还有做“魔王”的潜质呢。

 

魔界和天界离得其实很近,中间只隔着一道上古大战时期留下的万丈深渊。成功者的狂欢地毗邻着失败者的放逐所,也不知道天道当初是怎么想的,反正天魔两界经常发生冲突和战争就是了。

哪吒赶到深渊的时候,深渊靠近天界的这一边已经筑起了高墙,墙内隐约可见旌旗逶迤。哪吒没有急着潜进墙内,而是先去深渊那边走了一遭。

他站在悬崖边,探头想往那深壑中瞧,却被人一把揪住了后领子往回一拽。哪吒怒了,回头一看,却是月余不曾见的敖丙。

 

两人乍一相见,因着前事,彼此都有些尴尬,一时谁都没有开口,周遭只有猎猎的风声。

敖丙没有因为哪吒主动来找自己而露出半分的喜色,他只是神色复杂地看了哪吒,然后开口道:“你怎会在这里……这里是前线,太危险了,你还是赶紧回去的好。天界和魔界都不会想看到你在这的。”

一开口就是逐客令,没有半分叙旧说情的意思,哪吒不高兴了,加上记恨着敖丙之前铁了心要离开,他于是双手抱胸,嘲讽道:“我想上哪里去就上哪里去,腿长在我身上,你管得着吗?”

敖丙皱眉不语。

哪吒继续道:“我在山间倒是听说了一段奇闻,说是天界有个人想单挑上古异兽夔,我来这就是想看看是哪个大傻蛋想不开,要白白去送死。”

“送死”两个字,哪吒咬得极重,一双红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敖丙逐渐阴沉下来的脸色。

“谁告诉你的……算了,你总有你的法子。”敖丙不禁扶额,随后摆了摆手道:“现在你看到了,谁是这个大傻蛋,那你可以走了吗?”

敖丙这副毫不在意且冷漠的样子,或者是他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的局外人态度,彻底激怒了哪吒。

“我去你大爷的敖丙!你可真是长进了啊!”哪吒一把扯过敖丙的衣襟,咬牙切齿道:“你是不是傻?看不出来天界那帮孙子就是想把你往火坑里推!他们想让你死啊知不知道!”

其实哪吒想说的还有很多,他想说,你想做的事不是还有很多吗?为什么对自己的性命这么漠视?你有想过如果你出了意外,你的父亲和师父会怎么样?那些族人又该怎么办?你有想过——有想过……我会怎么样吗?

敖丙,我不想你死。这句话,在哪吒的舌尖辗转了许久,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口。

在一阵愤慨激烈的质问过后,两人之间只剩下了沉默的对峙。

敖丙叹了口气,将自己的衣襟从哪吒手里解脱出来,慢慢地抚平上面细密的折痕。

“我知道的,”敖丙异常地冷静:“他们什么心思我都知道,我自己也想了很久,最后觉得我别无选择。平日里我在天界处处受人排挤,根本没有出头的可能,更遑论向天帝请旨,将我的族人从东海放出。这次大战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,如果我能有所成就,就有资格同天帝谈判甚至交易。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——我不知道下一个合适的时机是在什么时候。”

“我们龙族被囚东海实在太久了,整个种族都在日渐孱弱。我等不起,我的族人也等不起。”

哪吒听着他的话,一字一句,是残阳似血塞上风沙的苍凉,是寒雨凄切碎红无数的怅惘,是青丝落雪弹铗长歌的落寞。是叹息世事多艰,是怨薄生不逢时。

可是这字字珠玑,却没有一个字,一个句读,是关于哪吒的。

哪吒觉得心酸,可他又很想笑。“明明我才是那个被抛弃的,”他想:“为什么他看上去比我还伤心呢?”

“所以你是执意去死了?”哪吒问道。

敖丙没有回应他这句话,只是轻轻地说:“就在明天。”

哪吒深吸了一口气,像是第一次认识敖丙一样看着他。

敖丙就站在山崖边,目光投向深渊里的某处,风来,发丝轻舞,衣袂翩飞。

突然之间,哪吒有了一个主意。情绪的满溢之下,他竟然变得出奇地冷静。“这不是我的敖丙,”他想着:“现在的敖丙已经走得太远太远了,我无论如何都跟不上他。”

既然跟不上,就不跟了。

哪吒想到了死。他突然觉得死一次也未尝不好,死了就能了断因果,轮回了就是一场新生,一切都可以重来,一切都可以塑造。

这样背负了太多东西的敖丙他不喜,他明明可以拥有一个更加纯粹的敖丙不是么?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敖丙。

 

哪吒微微笑起来,他的眉眼本就精致张扬,一笑,就黯淡了人间四时好景,九天日月华光。

他突然冲过去,一头扎进敖丙的怀里,趁着敖丙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,抓着他的手臂,踮起脚,将红唇贴上敖丙的嘴角,软舌伸出,顺着敖丙的薄唇轻轻舔了一圈。

敖丙的身子陡然僵硬。

哪吒倒是很快地放开他,眯着眼欣赏着敖丙明明慌乱无措却强自镇定的窘迫。“哼哼——”哪吒自觉是扳回了一局,心里熨帖了不止一份半分。他朝敖丙摆摆手,道:“我先走啦。”然后大摇大摆地离开了。

等差不多走出天界,哪吒找到一隐蔽之处。左右观望,确定四下无人无仙,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,他才从怀里掏出一蓝色的珠子,细细看起来。

是灵珠没错,敖丙的本命法器。没有它,敖丙的实力会大减,也就是说,明天与夔的对峙,敖丙——死的可能性真得很大。

哪吒勾起嘴角,吹了声口哨,将灵珠收起。

该回去了,然后——等着收网。

 

 

敖丙仍旧站在崖边,孑孓一身,面对着横亘几万里的深渊。他差不多预测到自己明天的结局,所以刚刚哪吒从他身上摸走灵珠的时候他也没阻止。他自认没有辜负父亲和老师的谆谆教诲,也没有对不起自己的族人。

唯独——

“哪吒,我还给你留了其他东西哪。”

 

天魔历XX年,上古神兽夔自深渊出,天界华盖星君与其激战,杀之,然星君其后也身陨深渊。天帝感其忠烈,念其功业,特赦星君一族,东海龙族从此省囹圄,去桎梏,恢复自由之身。

 

09.君思我兮不得闲

敖丙当初离开鸣诸山之前,偷偷地取了自己的一魂一魄,藏在院中的那株红梅上。梅树为山神之心,哪吒心里本就塞满了敖丙,以至于敖丙将自己的神魂偷偷放进来的时候,哪吒竟然一无所觉。

一魂主情,一魄主欲,这大概也是敖丙的私心。情和欲都留在自己的爱人身边,走出鸣诸山的那个敖丙只是个无心无情之人。

敖丙,只会爱上哪吒一人。

 

那藏在红梅树上的一魂一魄能自己化形,外表同华盖星君无异,仪范清冷,风神轩举,暂且可以称他为“小华盖”。

小华盖因着华盖星君走之前下的种种限制,是不能出现在哪吒面前的,每天只能待在梅树上,静静地看着爱人的一举一动。

哪吒有段时间出去了一趟,回来之后,眼睛已经盲了。于是之后的每个清夜,小华盖都会从梅树上偷偷下来,翻过窗台,走到塌前,俯下身,轻柔地吻过哪吒薄薄的眼睑,然后用沾着露水的梅花轻敷一阵,让他在梦里好眠。

或许是因为魂魄之间相互吸引的缘故,小华盖很快就发现,华盖星君在人间的转世死了之后,那剩下的魂魄总不肯乖乖去轮回,总要跑到哪吒这里来打扰他的清净。

小华盖觉得很不爽。

有一世华盖星君投胎正好投到了鸣诸山下的一户淳朴农家,取名为“敖丙”。

敖丙天资聪颖,被送去私塾读了书,也顺理成章地考取了功名。村子里的人都觉得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,却不料,有一回敖丙替父亲去山中砍柴,往山的深处走了些许,却见到日光下一红衣美人骑着白鹿越过山溪,在隐入山林的前一刻,那红衣的美人若有所觉,回头看了他一眼。

那一眼,生生地让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害了相思病,回去之后茶饭不思,只心心念念着那山间的红衣美人,还将上门说亲的媒婆通通赶了出去。一年后,敖丙突发急症,没熬过去,死了。村里的人都说这敖家的哥儿是被山里的妖精蛊惑了,所以才英年早逝。

从此,“山鬼”的传说就在鸣诸山山下的村户中流传开去,家中的长辈都对自家的孩子耳提面命,不准他们往山的深处走。

 

但是小华盖看到的,却是那个二愣子死了之后,魂魄直接就寻到这山间的小屋来。他还不知道自己死了,看见哪吒之后,就上前死死地抓着他的手不放,深情款款地念了一首《蒹葭》表明心意。

哪吒被他这一举动吓得不轻,下意识地就用折扇敲昏了他。察看完那二愣子的情况之后,就决定亲自送他去轮回镜。

小华盖看到这一幕是止不住地幸灾乐祸,但是很快就气鼓鼓地撅起嘴。他也想像那个二愣子一样,走到哪吒面前,触碰到他,温柔地为他念诗表明心意啊。

明明他才是最喜欢哪吒的那一个啊。

小华盖没有发现的是,每一次敖丙的魂魄来小屋一趟,他自己的化形就会透明些许,气息就会薄弱几分,魂魄之间是相互吸引的,投入轮回的残魂每一次都会带走他的一部分魂魄,相应地,也会带走他一部分的记忆。

而他的记忆,全是关于哪吒的。

所以随着敖丙的每一次轮回,他的神魂都会一点点补全,记忆不仅会回溯,还会增加那些转世的敖丙无法看到的东西,也更能感受到他和爱人的羁绊,也就是——越来越爱哪吒。

也许小华盖那些关于触碰,关于亲吻,关于爱的愿望,有一天会以另一种方式,得到成全。


敖丙顺着浩浩荡荡的鬼潮,走近那道巍巍的关隘。冥界没有日月星辰,因而幽暗昏惑,所有的光亮都来自于明明灭灭的青焰鬼火。

守在关门前的阴差拦住了敖丙。“你的路引呢?”所有的生魂,要通过鬼门关进入冥界,都必须持有路引。

敖丙双手空空,淡淡道:“我是仙身。”

“那也不成。”阴差的语气更冷,强硬道:“我管你是鬼是仙,想进去,就必须要有路引。”

“哦,”敖丙慢吞吞地把手拢到袖子里,抬眼道:“我是鸣诸山山神哪吒的老相好,小情儿。”

听到哪吒的名讳,阴差的脸色更僵更白了,阴沉沉得跟个大冰块似的。

那位拦路的阴差的同伴趁机拉了他一下,然后对敖丙招手道:“快快快,进去,别挡路,后面还有鬼呢。”

于是敖丙就打着“哪吒的老相好”的旗号,招招摇摇地走过冥界的黄泉路,奈何桥,望乡台……最后大喇喇地进了阎罗殿。

出来过后,他又大摇大摆地沿着原路返回,一路上万鬼退避,阴差绕道。

 

阎罗蜷在通判的怀里,瑟瑟发抖,呜呜咽咽道:“呜呜呜真是太可怕了,我再也不想见到他了……以后和吒君有关的东西和人都离我远点呜呜……”

 

 

哪吒一觉醒来,神清气爽。他伸了伸懒腰,然后动作突然顿住。他觉得有些不对,虽然这不对好像没有那么不对……

听起来好绕。

但是,哪吒觉得,他好像能“看见”了。虽然之前他也能看见,但那毕竟跟失去眼睛前的看见不一样。

等等——

哪吒知道哪里不对劲了,他的眼睛——他的眼睛回来了!

他跳下床,套上鞋子,“啪嗒啪嗒”跑到院子里,果然,谷雨初晴,暖风凝露,翠云低映。

山间春光正好。

 

“敖丙!我能看见啦!”敖丙带着一身的露水,甫一回来就被哪吒扑了个满怀。

“是吗?我看看。”他笑着,捏着哪吒的下巴向上抬了抬。

一双红眸灼灼,是绮霞拂莲;眼帘半翕,是如烟似雾;眸底流光,是水波潋滟。

“果然——”

敖丙笑得缱绻,道:“明眸善睐,眼里星辰——这才是你应该有的样子,也是我——最喜欢的样子。”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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